番外·得谁知我_太阴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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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·得谁知我

  懒得分章节,堆在一起了,抱歉

  天上一轮淡赤色的新月如滴血钩镰,地下尸骨成堆,血流成河,好一派人间地狱的惨相。

   

   

  城破以后的不夜天,蓝曦臣和孟瑶,现在应该叫金光瑶了,一同走在不夜天城通往炎阳殿的宽阔跸道上,城中弥漫着血腥气,和屋舍焚烧后的焦苦气味。

   

   

  原本没有黑夜的不夜天城终于陷入了永寂,岐山温氏对修仙界五百多年的统治宣告终结,温氏族人虽然凶横跋扈,却也顽固倔抗,在城破之时,竟然玉石俱焚,放火烧城,即便金家修士奋力扑火,大火仍旧焚烧了三个日夜,好在有孟瑶这个熟门熟路的,率领金家和蓝家修士直奔不夜天城的藏书阁和藏剑阁而去,抢救出了大部分的仙门典籍,和温氏私藏的仙器,才没有让这次倾整个兰陵金氏之力的围城行动毫无回报,孟瑶帮助兰陵金氏攫取到了足够丰硕的战果,既赢了面子,也赢了里子,金光善胸怀大畅,便给孟瑶赐名为金光瑶,自此,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,金光瑶成为兰陵金氏的二公子,只缺一个仪式了,同来的几个金家子弟,除了金子勋还对半路上的争端耿耿于怀,均不再像来时那般,与金光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与他亲近了许多。

   

   

  越是这种时候,金光瑶越是谨小慎微,主动承担起战后清理战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,这几日一直在城中忙碌,指挥调度,好几日不曾合眼,而出乎各大世家宗主预料的是,蓝曦臣这位出名好洁的世家第一公子,竟然选择协助金光瑶,做这等脏活累活,足见与金光瑶的亲厚,都不免都对这位出身微贱的私生子多了几分尊重,金光瑶却觉得有些局促,他刚刚进入一个不熟悉的圈子,见得都是些不熟悉的人,众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,倒使得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,从见父亲到改名,这一切都太顺利了,顺利到让他有些惶恐,他还不习惯这样一帆风顺的生活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走在断壁颓垣中间,四处察看。不夜天城中除了炎阳烈焰殿因用了能防火的北海水晶贝填墙,还算完整,别处那些原本高耸巍峨,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古老殿宇,大都或是坍塌倾颓,或是付之一炬,空余满地散落的瓦当屋梁。他走到一处残存的屋角,见地上横七竖八,躺着几根极为珍贵的金丝楠木,可惜都被烧焦了,不免心中有些可惜——金麟台虽气派华丽,却终归不能和与堪比仙宫的不夜仙都相比,这么一座壮观威严的仙府就此毁灭,倒着实有些可惜,但他那位父亲却很得意,因为不夜天城毁灭了,金麟台就是当世第一大仙府了,金光瑶虽善解人意,却也不大懂金光善的扭曲心思从何而来,他还以为只有他这种在阴沟里长大的人才容易扭曲,没想到一宗之主,心思也这么阴暗,看来他这位父亲,给温若寒压得人都变态了。

   

  当然,金光瑶不敢把这种不以为然的心思写在脸上,他还很弱小,承受不起提出异议的代价,嘴上附和着说:“烧得好。”

   

   

  面上是一副义愤填膺大义凛然的模样,肚里却是十足的花花心肠,金光瑶每次说这种捧烂场的话,都很想打自己一嘴巴子,心里头恨恨想:“我怎么就这么像狗腿子呢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其实脸皮极厚,节操对他而言更是浮云一片,之所以产生这样羞耻的感受,还是因为“珠玉在侧,觉我形秽”,他说这些的时候,蓝曦臣就在旁边听着,金光瑶说完才想起来他在,眼角余光小心地注意了一下蓝曦臣的反应,见蓝曦臣正在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恨生剑,长长的眼睫垂下,在雪白的脸颊上打出两道淡淡的影子,那张皎皎如月的容颜上波澜不惊,如静影沉璧,一向春风化雨的眼睛里竟然透出几分寒冷,倒有几分神似蓝忘机,蓝曦臣不笑的时候,和蓝忘机几乎一模一样,所以经常有人把他们认错。

   

   

  短短几个月相处,金光瑶已经很能读懂蓝曦臣动作背后代表的情绪,蓝曦臣这个神色代表他心不在焉,根本没在听他们谈什么,金光瑶跟蓝曦臣熟了,发现了蓝曦臣的一个小秘密:他经常会在仙门世家宗主互相吹捧的时候“开小差”,假装在听,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,人家说到尽兴处,主动跟他搭话,蓝曦臣脸上漠然空茫的神色瞬间便会转为温润如玉的和煦微笑,他神色变化极快,除了金光瑶,没有人发觉到,蓝曦臣也是会不耐的,他们都觉得泽芜君温文尔雅,永远善解人意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在花楼长大,花楼里面的花娘其实也这样,人前只能笑,人后才能哭,心头再难受,只要客人一来,就得立刻笑靥如花,金光瑶也一样,他做跑堂的给人家端茶递水,人家骂他什么,或者掐他脸颊一下,他都得陪着笑容,他没有生气的资格。

   

  本来他以为,只有他这种下等人才需要那样,没想到,最高处的仙门公子也一样。

   

  蓝曦臣每次和人寒暄,不管熟不熟,都会露出同样的笑容,多一分就显得轻浮,少一分又显得勉强,简直恰到好处,使人看了无比舒心,金光瑶都纳闷,蓝家对继承人的培养课程,是不是还包含对着镜子练习怎么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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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金光瑶虽然自己也没多好,但也忍不住心疼怜惜起蓝曦臣来,心想:“泽芜君也挺不容易的,明明对那些人说的废话不感兴趣,还要强颜欢笑,这个人应该在世上最干净的地方自在地弹琴,不应该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陪笑。”

   

   

  但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,蓝曦臣有什么办法呢?他是蓝家的宗主,总不能冷着脸告辞,一次两次还无妨,次数多了,像这种围攻不夜天城的机会,哪里还能得到呢?金光瑶头一次觉得和蓝曦臣有些共鸣,就是在蓝曦臣应酬说场面话,摆违心笑容的时候,这时候的蓝曦臣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不是一尊神像,令他只敢远观,不敢靠近,于是金光瑶便经常在各种应酬的场合,替蓝涣说些话,算是尽到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,让蓝涣活得自在一些。

   

   

  虽然蓝曦臣也有作为人的烦恼,但他在金光瑶心里还是高不可攀的神,金光瑶每次在他面前拍马屁带风向,都觉得自己无比卑劣,也不知这样走下去,蓝曦臣能待见他到几时,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和赤锋尊一样,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,金光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真难,既要做戏,又要做人。

  但路是自己选的,还能怎么办,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,走到哪儿算哪儿,人在江湖飘,哪儿能不挨刀?要是再玩儿砸了,溜之大吉便是,遇到危险,三十六计走为上,总是不会错的,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跑路了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不傻,他知道蓝涣和他一起清理战场,是怕他威信不够,调遣不动各大名门世家的修士,所以才亲自上阵,以宗主之尊,做这等家仆做的督工之事,各家修士不一定愿意听他这私生子的号令,却决计不敢在蓝涣面前摆架子给脸色,就和那欺软怕硬的金子勋一般,其实金光瑶觉得蓝涣真的挺奇怪,说这个人世故吧,他又颇为纯真,连简单的荤段子都听不懂,说这个人真单纯吧,他又懂得很多仙门里头的弯弯绕绕。

   

   

  果然,有蓝涣在他身后站着看着,金光瑶把任务层层摊派下去,所有家族的修士都老老实实的任凭调遣,金光瑶看着许多仙门名士对自己俯首帖耳任由驱遣的模样,虽然只是狐假虎威,却平生头一次品尝到了权力的甜美,他觉得这种感觉,真是该死的迷人,不免有些飘飘欲仙起来,从前他实在是被人踩够了,要他回到过去那样万人践踏的日子,不如叫他去死。

   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这边心思千回百转,又因几日忙碌颇为疲惫,头昏眼花,一时不察,脚底不慎踩到一根人骨,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,眼看就要摔个鼻青脸肿,这时候,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细瘦的腰肢,将他整个人捞了回来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背靠着蓝曦臣的胸膛站直了,不好意思地道:“泽芜君,多谢了,瞧我这笨手笨脚的,尽给你添麻烦呢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松开了金光瑶的腰,见他面色苍白,支离憔悴的模样当真是可怜,世上可怜的人有许多,但不知为何,金光瑶总能勾起他的怜惜之情,即便金光瑶犯了些错,蓝曦臣也不忍苛责他。

   

  蓝曦臣扶着金光瑶的肩膀,温言关切道:“你是太累了,先进炎阳殿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
   

   

  他们鞋底皆沾满了血,蓝曦臣洁白的衣角也染上了一圈儿血迹,一团团地往上蔓延,乍一看倒像是岐山温氏的炎阳烈焰袍,金光瑶见他这样子,颇为愧疚,蓝曦臣在云梦是极为珍惜家袍的,不敢丢弃也不敢烧毁,这沾了血的家袍,眼看是不能再穿了,都是为了帮自己,才会这样的。

   

   

   

   

   

  跸道两侧都是穿着各色家袍的修士,正将一具具尸首抬出城去,若是射日阵营的修士,便抬到城外去由各大家族认领,若是岐山温氏的修士,则直接丢进挖好的坑里焚烧掩埋。

   

  金光瑶见一切有条不紊,便点了点头,被蓝涣扶着,进了炎阳殿,随意找了个根柱子坐下休息,又取出一条雪白色的汗巾,递到蓝曦臣面前,说道:“泽芜君,你擦擦汗吧。”

   

  蓝曦臣接过了那条雪白色的汗巾,拿在手里看了看,见上面绣着淡黄的月牙和卷云纹,问道:“你喜欢月亮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抿嘴一笑,摇摇头说道:“不是我喜欢,是旁人喜欢,这汗巾是一位女修托我赠给你的,泽芜君,你不该叫那些女孩子知晓我与你有交情的,许多女修都托我送信物给你,这汗巾,我实在推脱不了了,一路上也有没有机会给你,如今咱们闲了,正好拿出来,那位女修相貌娇美,性情柔和,且家世显赫,出自 ……”

   

  “不必告知我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像个媒婆似的,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话,蓝曦臣却罕见地打断了他,二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,气氛有些冷,金光瑶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,蓝曦臣率先打破了沉默,微笑道:“云深不知处尚未重建,我何以为家呢?这几年我是没有这般心思的,你不要告知我那位女修是谁,以免下次见了不自在,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,往后不必替我收礼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涣虽然是笑着的,但金光瑶莫名觉得,大少爷是生气了,其实他也是没有办法,那位女修家世显赫,他实在不敢得罪,如今真是两头受气,唉,做人真的好难,说到底,还是他爬得不够高,才会这么憋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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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金光瑶双手抱着膝盖,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蓝曦臣,讷讷地道:“泽芜君,我记住了,以后不会了,这样是不大好,我会把东西还回去的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淡淡地道:“不必了,我知道,你是不想伤了那位世妹的心,你就说我已经收了,剩下我来处理吧。”他不等金光瑶答话,便把汗巾铺在金光瑶身边的地上,直接坐在了汗巾上,这个傲慢的举动,着实把金光瑶吓着了,心中暗暗腹诽:“就算你对人家没意思,也用不着如此吧?幸好你不接受那位妹妹,不然就你这凉薄的性子,哪个女人跟你过得好?”

   

   

  他忽然有些物伤其类,深刻认识到,蓝曦臣当真是个冷美人,对不在意的人,连一点儿怜惜不肯施舍,顶多就是蜻蜓点水一下。他对自己这位救命恩人,委实是额外垂怜了,金光瑶看着蓝涣淡漠的侧颜,有点儿害怕,蓝涣现在觉得新鲜,对他这好那好,一口一个“阿瑶”的,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?又想起思思以前数落孟诗的时候说过:“孟瑶他爹就是山珍海味吃腻了,偶然吃点清粥小菜开胃罢了,你还当真了?有钱男人的话能信,母猪都能上树了。”

   

  金光瑶顿时清醒过来,赶紧把自己给蓝曦臣撩拨得蠢蠢欲动的春心给按捺下去,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陷进去,要趁着蓝涣对他的兴趣还没过,尽量攫取到更多的利益。

   

  金光瑶和蓝曦臣肩膀挨着肩膀坐着,两人手臂挨着手臂,只隔着几层薄薄的丝织物,金光瑶甚至能感觉到蓝曦臣的体温,饶是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对蓝曦臣动真感情,心头仍旧忍不住小鹿乱撞,直如擂鼓,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也化作了笨嘴拙舌。

   

   

  面对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,谁能做到心如止水色即是空呢?在这样的人间绝色面前,即便是再念一百遍清心咒也是枉然,金光瑶可不是画本里那些面对狐狸精能坐怀不乱的端方君子,自然是难以把持,闭上了双目,佯作休憩。

   

   

  在云梦避难之时,或许金光瑶还能把蓝曦臣当成一位相貌英俊,温柔可亲的兄长,但到了修仙界,蓝涣永远都站在最耀眼的位置,金光瑶很多时候只能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他,许多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、名门仙姝都争着抢着和蓝曦臣说话,金光瑶也很难再用平和而不卑微的心和蓝涣站在一起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是高天之月,而他却像只渺小的野狐狸,月亮曾经落进水里,被野狐狸侥幸捞着了,带回了窝里头藏了好长一段时间,野狐狸天天对着月亮欣赏,左看看右看看,越看越喜欢,后来月亮重新飞上了天,狐狸再也不甘心待在阴暗的巢穴里,便也跟着月亮往高处跑,如今月亮回到了原来的位置,野狐狸也拼尽全力,历经艰难险阻爬上了最高的山峰,虽然过程中受了许多伤,但好不容易勉强跟上月亮,偶尔月出东山之时,狐狸也能够着月亮一次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虽然还是远远地及不上蓝涣,但已很满足,这个观月的位置,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了,原本他也就想混个客卿做的,没想到居然好运连连,混到了这一步,说不上一步登天,却也算是飞黄腾达了,不仅他全了出人头地的夙愿,母亲在天之灵,也可安慰了。

   

   

   

  况且,见识过月亮的光辉,他也是决计不愿意再回到黑暗的洞穴里去了,即便金光瑶渐渐地发觉,蓝曦臣其实也没有那么温暖,也不影响他对这块绝世玉璧的喜欢。金光瑶虽然花花肠子一大堆,但做人的准则其实很简单,你对我好,我也对你好,蓝曦臣对旁人如何,冷也好热也好,关怀也好漠然也罢,都不关他的事,只要待他好,他就把蓝曦臣当好人,并且也对蓝曦臣好,这便是恩怨分明,有恩报恩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眼睛闭了一会儿,听不见动静,便挑开一道眼缝儿,鬼鬼祟祟地偷觑旁边儿的蓝曦臣,蓝曦臣盘腿坐在汗巾上,不动如山,也在闭目养神,面色沉静而漠然,恍若古刹中墙壁上绘着的神像。

   

  这个男子,笑起来便是惠风和畅,春水荡漾,温柔可亲,连雪白的家袍都是暖的,不笑了,便是高岭之雪,九天之月,寒傲疏离,周身都仿佛泛着冷光,倒像是姑苏的双面绣一般,两面两个花样,却都炫美华丽,摄人心魄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生性有点儿多动,心里头装的杂念又太多,很难定下心来好好休憩,外面随时都可能有突发事态,他必需保持警惕,虽然困极了,却也不敢真的睡过去,但眼前已经有些模糊,止不住地要点豆子,金光瑶便从袖中摸出根银针,不动声色地刺了自己大腿一下,银针扎入皮肉,挑出几颗血珠子,刺痛令金光瑶瞬间清醒过来,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殴打太多了,金光瑶不怎么怕疼,反而还微微有些爱自虐,他和蓝曦臣截然相反,蓝曦臣极度爱惜身躯,容不得自己完美无瑕的躯体受到一点儿损伤,而金光瑶却极度不爱惜身躯,只要能达到目的,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插自己一刀,所以金光瑶可以问心无愧地对那个叫薛洋的少年说自己是“纯爷们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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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但实际上,如果不自欺欺人,他之所以不在乎受伤,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有“男子气概”,是因为金光瑶内心深处对自己这幅身体,含着愤恨和厌恶的情绪,他恨自己男生女相,瘦小体弱,总会招人轻薄调戏,连蓝涣偶尔看着自己的时候,眼神也不大庄重;他更恨自己身上流着一半世家的血,一半**的血,混合着低贱与高贵。留在底层,不仅自己不甘心,还会给人嘲笑,往上爬,世家里的人又打心眼里看不起他,他不糊涂,心里清楚,那些如今对他客客气气的人,都是看在金家和蓝曦臣的面子上,实际上还是蔑视鄙薄他的,甚至背地里还传他和温若寒有染,他们认为他长得阴柔,还有个烟花女子的娘亲,就理所应当地要靠那些不堪的手段上位。

   

   

  对此,金光瑶当然愤怒,当然也想辩驳,但他不能,因为解释也只会让那些人认为他心虚,根本起不到半点儿澄清的作用,他能做的,也只有戴着面具假笑,假装没有听到那些流言,假装没有被伤害,过去的挫折教会他,示弱只会让存心看他笑话的变本加厉的欺负他,要想让流言止息,最好的法子就是往上爬,爬到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他闲话的位置上,金光瑶一想到那些闲言碎语,胸中便生出浓郁的暴戾之气来,他暗暗地发誓,要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,将来一个个地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,就如温若寒所说,仁义道德,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讲。

   

   

  旁边儿的蓝曦臣似乎能感知到金光瑶身上的戾气,美丽的双眸睁开,双目凝睇向金光瑶风流灵秀的容颜,淡声问道:“阿瑶,是谁惹你不快了么?”

  金光瑶立即收拾心神,对蓝曦臣摆出一个明艳的微笑,忽而又作出忧愁的神态,状似忧心忡忡地说道:“我只是想到,赤锋尊还在崤山与温氏纠缠,我们却抢先入了不夜天城,他会不会不快?”

   

  蓝曦臣双眉锁起,凝思一会儿,说道:“这也是我担心的,但事急从权,不及通知清河聂氏与云梦江氏,我没有想到,金宗主没有通知他们两家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,犹疑了一番,还是决定赌一把,大着胆子试探一下蓝曦臣,毕竟舍不得真心套不着月亮,金光瑶看出金光善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,压根儿没有节操可言,虽然已经姓金了,但金光瑶并不打算彻底投靠金光善,他真正想倚靠的立身之本,是明显对自己存有几分意思的蓝曦臣。

   

   

  他把蓝曦臣这几年干的事情梳理了一番:蓝曦臣一面派蓝忘机去江陵援助江家,是存着和江家交好的心思,而自己又在这里跟金光善围攻不夜天,再加上蓝曦臣之前把金光瑶提供的情报送给聂明玦,看起来真是个老好人,谁都要帮一把。但金光瑶本身就是个赌徒,他对于这种事情很敏感,他觉得蓝曦臣其实也很像是一个赌徒,只是不像自己总是单押,而是聪明地选择几头下注,这位年轻的宗主显然也在为自己的家族寻找未来的出路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已经想明白了,要想彻底套住蓝曦臣,光靠着往日的恩情和博取他的好感可远远不够,花再好看,日日看也看厌了,笑话再好笑,说多了也就乏味了,如果能用利益把蓝曦臣绑到自己这条船上,那以后他才有路走,现在,他要让蓝曦臣看到自己的诚意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四顾周围无闲杂人等,压低了声音,轻声对着蓝涣的耳朵说道:“我想,是因为这两家风头正盛,清河聂氏一路过关斩将,所向披露,杀得温狗闻风丧胆,赤锋尊的战功与威望如今无人可及,而云梦江氏如今有魏婴在,他的奇术虽然备受争议,但的确威力巨大,如今许多人奔着云梦江氏去,都是为了窥探魏婴的奇术……我想,父亲不通知他们两家,是怕被他们抢了风头和战功。”

   

   

  最后一句话,金光瑶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,说完,他就低下了头,等待着蓝曦臣回话,金光瑶揪住了腰间悬挂的碧玉玲珑,他的心情,就像一个交了答卷的学生,等着先生给自己判个甲乙丙的等级,忐忑中夹杂着隐隐的期待,若是想得严重一些,往后是龙是蛇,就看这一赌了。

   

   

  虽然这段日子和蓝曦臣每日都相处得颇为愉快,蓝曦臣也十分维护他,经常带着他和有些交情的世家宗主和公子们讲话,有蓝涣为他撑腰,也没有人再敢拿“**之子”来讥讽他,有些人和他说话,还带着三分讨好的意味,金光瑶从小到大,都没有受过这种待遇,就怕是南柯一梦,醒来什么都没有了。

  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他惶恐的,最令他惴惴不安的是,他摸不清楚蓝曦臣内心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,到底有没有介意自己“品性不佳”呢?他在琅琊犯下的事,聂明玦应当已经一五一十地告知蓝曦臣了,可蓝曦臣从再见到他以后,却只字未提那件事,金光瑶也不敢主动提,毕竟那是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,旧账还是不要再翻的好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等了一会儿,蓝曦臣终于说话了,他轻叹一声,说道:“若是你有机会,能规劝金宗主几句便好了,兴许他能听得进你的劝告呢。”他语气平静,并无苛责金光瑶在背后议论自己父亲不是的意思,似乎对金光瑶讲的小话也默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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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金光瑶心中一喜,说道:“父亲叫了泽芜君来,却没有通知赤锋尊,虽然泽芜君心怀磊落,但就怕有些小人会到赤锋尊面前搬弄是非,使得你们二位生出嫌隙。”他这番话是在提醒蓝曦臣,金光善有意离间他和聂明玦,让蓝曦臣小心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的脸,沉默了一会儿,挪开了目光,低眉敛目,又叹了口气,抽出裂冰一下一下地打在手心,说道:“我虽然不愿意往那里想,但你说的不无道理,明玦兄与我交情亲厚,如今这般,我的位置着实为难,真不知如何解释得清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虽然是为了蓝曦臣好,看到蓝曦臣轻而易举地给自己绕进去,不禁心想:“泽芜君样样都好,就是太没主张了,耳根子也软,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,要是我对他存着坏心,他可就太惨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涣就像一汪深潭,金光瑶正把手伸进潭水中探究蓝涣的底,他感觉又往下探了几分,好像还没到底,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不会的,泽芜君的人品,赤锋尊很清楚,不会埋怨泽芜君的,但只怕往后都会对我们家有成见了,泽芜君若能斡旋一二,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,岂不美事一桩?”

   

   

  不知为何,蓝曦臣似乎很不喜欢表达主见,大多数时候,他不是倾听就是询问,要么就是微笑着沉默,这次也一样,他顺着金光瑶的话,虚心地问道:“那……依你之见,我该如何对聂兄剖明心迹呢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娓娓道:“赤锋尊已在崤山取得大捷,正往这里赶来,这两日大约就会抵达,以我对他的了解,他最恨人家欺骗他,到时他必然是怒气冲冲,要找我父亲兴师问罪,在此之前,泽芜君可先说服我父亲,让兰陵金氏分出三成缴获的法器直接送往河间大营去,我父亲还是不愿意得罪赤锋尊的,一定愿意妥协,等赤锋尊到了,泽芜君可表态,愿将姑苏蓝氏分得的典籍与法器转让给清河聂氏,但你不必担心,赤锋尊会真的要蓝家的战利品,他为人极为刚直,从不愿意投机取巧,又把颜面放在第一位,绝对不会要蓝氏让出来的东西,如此一来,泽芜君既能够安抚赤锋尊的怒气,又保全了蓝聂两家的交情。”

   

  他这个策略,是有点世故油滑的味道了,与姑苏蓝氏清高不群的家风相违背,但对于蓝曦臣而言,这是最好的选择了,不这样做,他和聂明玦便会产生心结,正中金光善的下怀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听了金光瑶的策略,摩挲着手中的玉箫,微微一笑,说道:“阿瑶,你真的非常了解聂宗主。”

   

  金光瑶不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究竟是否定还是肯定,心中不免又忐忑起来,正想说“泽芜君若是觉得这过于世故,那咱们便另想办法”的时候,蓝曦臣又说道:“就按你说的办吧,也没有别的法子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这才松了口气。

  得谁知我,既说的是瑶妹,也说的是二哥,两个人这时候内心都是很孤独的

  蓝曦臣愿意听金光瑶的建议,似乎对“投机取巧”这一套并不反感,远比聂明玦好说话得多,更重要的是,蓝曦臣愿意信任他,金光瑶这下心里头可乐开了花,他直觉,自己已经找到了一颗大树依靠,只要抓住蓝曦臣这一璧,往后便可狐假虎威,不必惧怕金家那位凶悍的主母了。

   

   

  但金光瑶深深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,他的目的,是既要让蓝曦臣觉得他善解人意,又不能让蓝曦臣觉得他过于聪明有能耐,从而心生忌惮,他要给蓝曦臣制造一种错觉,以为他这个大男人是一朵解语花或是红颜知己。

   

   

  他摸得很清楚了,蓝曦臣长那么大,除了他母亲和姑姑,没有和别的女人接触过,感情上更是一片空白,用风月场的话说,蓝曦臣就是个“雏儿”,这种单纯的公子哥儿,是最好拿下的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又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,弱声弱气地说道:“泽芜君,不瞒你说……这次,真不知这次该如何面对赤锋尊,他心里头,想必还是没有原谅我的,一想到父亲到时可能会派我迎接赤锋尊,我就……觉得有些害怕。”他这话半真半假,他不想面对聂明玦是真,但并不真害怕,他已经姓金了,聂明玦身为聂家宗主,再厌他,看在金家的面子,也不会动他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见金光瑶低垂着头,忧惧交加的模样,可怜巴巴的像只小白兔,好像下一刻只要打个雷,便会吓得钻进自己怀里,他最吃不消金光瑶这样,怜惜之情顿生,柔声安慰道:“你已知错,也将功补过了,又于聂宗主有活命之恩,他不会在为难你了。”说罢,蓝曦臣默了一会儿,又说道:“再说……这次我不是在此么?你在琅琊,为何不来寻我,而要自己跑走呢?那件事,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,你离开琅琊后,我寻了你许久,生怕你出事,那便是我的罪过了。”

   

  蓝曦臣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金光瑶也惊了,他感到潭水好像又深了几分,而且还有些凉,想了想,低着头说道:“当时我并不知泽芜君也在琅琊,也不敢搅扰泽芜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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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蓝曦臣道:“也怪我,没有仔细过问你的情况,往后遇到为难事,你应该来找我,再不要私下报复了。”

   

  金光瑶点了点头,两滴眼泪水流了下来,心中思绪万端,他无声地道:“我又何尝不知,找你为我撑腰是最好的办法?但你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,你有多么高贵,我便有多么低贱,我实在不愿你看见我狼狈的模样,我想用最好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,即便我现在还只是个私生子,但至少我姓金了,这样才能抬着头和你说话,坦然地告诉别人我们是朋友,而不会被讥笑为异想天开自以为是,虽然我很弱小,但终究是一个男人,我也有我的自尊,不愿意只靠你的怜悯活着,像你这样出生就在天上俯瞰众生的人,又怎会懂得我卑微的心思呢?我也不需要你懂这些,你只要好好地做你的月亮就好了,我身上的那些尘埃,不会染到你的衣角上的,甚至,我也能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,我不信什么正邪道义,我只知道,你想要的东西,我会拼尽全力帮你争取到的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其实是不大喜欢看男子流眼泪的,曾经有个人教过他,强者是没有眼泪的。所以除了那次在云梦避难,他在孟瑶面前忍不住哭了,自蓝曦臣有记忆以来,他没有哭过。

  母亲死他没有哭,父亲死他也没有哭,他和忘机不一样,忘机看似无情,实则重情,而他,温和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洞彻冰冷,蓝曦臣认为,人就和草木一般,草木会凋零,人也是要走的,早走晚走都一样,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自然法则,只要坦然接受便可。

   

   

  如今想来,还是他和父母的牵绊不够深,未到真正伤心处罢了。

  叔父身上发生的事,远比父亲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大,但是他听说了孟瑶的经历后,又产生了羞愧,他所受之辱,与孟瑶比,着实算不得什么,是他还不够强大,才会被这些影响,就像孟瑶不提他被脏哭的事情一样,蓝曦臣也决定让那件事烂在腹中,这样对所有人都好,家族根系中的黑暗,总要有人承担的。

  某些时候,蓝涣自觉和金光瑶有些同病相怜,他们虽然出身经历南辕北辙,但有一点是同样的,他们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,受了伤也不敢给旁人看,只能独自舔舐,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,那么相逢何必曾相识呢?在一起互相抚慰也无不可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用衣袖为孟瑶拭去眼泪,轻声说道:“你用针扎自己都不哭,怎么说几句便哭了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一怔,他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,蓝涣早都察觉到了,他除了震惊,还有些难堪,毕竟扎自己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,大概蓝涣会把自己当成傻子吧?只有傻子才会自残,也不知他会如何想自己,会不会觉得害怕呢?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面露难堪之色,仿佛自己最不能示人的隐疾被发现了,而且还是自己最想在他面前保持最好一面的人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却很平静,他轻轻捉住金光瑶的手腕,翻过他的手,掰开他的手指,见金光瑶手心里躺着一根银针,蓝曦臣眉头一皱,把银针拈起来了,直接**了两人身后的石柱中,连针头都没了进去,炎阳烈焰殿的石柱被称为“撑天柱”,是用最坚硬的玄武龟背石做的,刀剑划在上头,都难留下痕迹,蓝曦臣却仅凭两指之力,将一根细小柔软的银针直接插了进去,且毫不费力,都让金光瑶产生了这玄武龟背石是豆腐做的错觉,不由得又惊又骇,这哪里是玉璧?简直是金刚石啊。

   

  他知道蓝曦臣修为高,但蓝曦臣很少出手,因此修为上的名气不如温若寒聂明玦高,或许也因为他的外表过分出色了,世人大都把目光投注在他的相貌上,就好像温若寒的相貌也非常出色,然而世人只记住了他的疯狂,人总是会只记得一个人身上最突出的点,而忘了其他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脖子缩缩,莫名有些惧怕,他其实不怎么怕聂明玦,因为聂明玦虽然脾气不好,但是想什么干什么,都在金光瑶的预料之中,然而蓝曦臣却是个什么都不会写在脸上的人,永远都是腹内打草稿,金光瑶总要花上十二分的心思去揣摩他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意义,这和蓝曦臣在感情上幼稚懵懂,如一张白纸的状态形成了奇妙的反差,或许金光瑶可以赢得蓝曦臣的垂怜,却永远不能真正地懂他,而蓝曦臣这样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,也不能够靠仅仅几个月的落难生活,真正地对金光瑶的痛苦感同身受,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欣赏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,有句话叫“至亲至疏夫妻”,说的是即便是亲如夫妻,也得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越是亲近的人,说话反而越要斟酌,因为从亲近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伤人话,才是真的伤人。

   

   

  现在,金光瑶不希望蓝曦臣追着自己问为什么要自伤,他说不清楚,也不想说,即便说了,蓝曦臣也不会明白的,他大概不能认同,这个世上,有人会憎恶父母给自己的身体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活得很幸福的那些人,不是教养良好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,就是德高望重谈吐优雅仙门名士,再不济也是小康之家养出的子弟,毕竟能进姑苏蓝氏当门生的,都要家世清白,五官端正,这是最低的门槛,金光瑶连家世清白都够不上,他以前说是账房先生,但说得难听些,就是个居无定所的小混混,全部家当三十吊钱,为了给蓝涣买好布料做鞋,还花掉了十五吊,就剩下十五吊了,而蓝家当门生的束脩,最少要五个马蹄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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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也就是说,他连到姑苏蓝氏当门生的资格都没有,更交不起学费,其实金光瑶也不稀罕去蓝家当门生,蓝家规矩太多了,而且他已经听说了,蓝家门生也很少能见到蓝曦臣,顶多远远地看着,都分不清是泽芜君还是含光君,还不如他见蓝曦臣次数多,离蓝曦臣近呢,他可是和泽芜君睡过一张床的人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才不会承认自己在酸呢。

   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扁扁嘴,低着头玩儿着自己的手指,露出点儿桀骜不驯的真本色来,心想:“我扎的是我自己的粗手粗脚,又不是你大少爷的金身玉体,何必揭破呢?管这管那的,难怪你弟弟不跟着你来,你也就在我这里过哥哥瘾了。”想归这么想,形势比人强,金光瑶还是决定编个理由,说自己是病了,没时间找大夫,就自己给自己针灸。

   

   

  他的扭曲和压抑不该摆到蓝曦臣面前,金光瑶很清楚,蓝曦臣迷恋他,本质上是迷恋自由和新鲜,并不会同时接受他的丑陋和狰狞,他的可怜,不应该超出蓝曦臣能理解的范围,超过了,就不动人了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正要开口解释,刚一抬头,便看到蓝曦臣峻肃的面容,他摆出先生教育学生的样子,说道:“金世弟,你的小玩具太危险了,为兄这便没收了,今后不许再夹带在身上玩耍,若是再叫我发现……我就罚你……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略略凝思一下,又说道:“罚你绣条汗巾,你一定往后都不愿意再看见针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说完,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玩笑很有意思,忍不住莞尔一笑,没有再往深处纠缠,也给金光瑶留了颜面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看着他这样天真无邪的模样,仿佛世上的一些丑恶与不堪都与他无关,不禁有些嫉妒,这个人拥有的太多了,还有自己根本没有的宽大心胸,金光瑶经常会被别人的无心的一句话伤到,而蓝曦臣不会这样,他永远那么自信,相信没有人会讨厌他,当然,这也是事实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真的很嫉妒金子轩,在他出生入死,为了一点功劳苦苦挣扎的时候,让金子轩烦恼到吃不下饭的事情,却不过是一段感情上的纠葛,甚至靠金子轩一句话,就可以让一个低阶女修成为客卿,那曾经是孟瑶费劲千辛万苦,冒着生命危险才能争取到的位置。

   

   

  但很奇怪,他却没有办法讨厌同为天之骄子,甚至更为优秀的蓝曦臣,做蓝曦臣的陪衬,等待着这个人的回顾和垂怜,他是甘心的,蓝曦臣在人群中给他一个眼神,他都能回味上半天。

   

   

  然而今天金光瑶有些钻牛角尖,蓝曦臣的得体应对反而让他难受,也许蓝曦臣内心正在可怜他,才不追问,金光瑶越想越气,不禁有些想拉蓝曦臣一同沉沦,心中那股蠢蠢欲动的春心又荡漾起来,心想:“他喜欢我呢,可是他不懂何谓喜欢,这里只有我们两人,要不要试试?如果成功了,以蓝家人那一颗歪脖子吊死的秉性……他从此就任我拿捏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想抬手触摸蓝曦臣的脸,手刚一抬,又生生地按了下去,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,再挖个地洞钻进去,心中恨恨地道:“孟瑶,你这个人渣,人在江湖走,再坏死了,也要讲究规矩,杀人放火什么事都能干,唯独这种龌龊事不能干,人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……黄花大少爷,又对你一片真心,你居然想糟蹋人家,他往后还要娶妻生子,你这样干是毁了他一辈子,还算是个人吗?你这样想,和你那狗爹有什么区别?又和楼子里那些卖笑的小唱儿有什么区别?坏可以,但不能自甘下流。靠出卖身体达到目的,不就坐实那些流言了吗?人家越是这么想你,就越不能这么做。”

   

  金光瑶为自己方才的邪念感到又羞又愧,极想拿恨生在自己大腿上刻上“自重”二字,他双颊潮红,透出些气急败坏的模样,芙蓉粉面的模样虽更显得金光瑶艳如桃李,却也令蓝涣担忧,他微凉的手背贴上金光瑶的额头,又拿开了,说道:“咦,没有发烧,你哪里不舒服吗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像个小孩子似的,抱着膝盖,闷闷地道:“我是被先生教训了,害臊的,泽芜君,我觉着还是该告诉你,缝补和刺绣是不一样的,我是会针线,能给你补衣服,但绣花对我来说,太强人所难,月亮和卷云纹我都不会绣,顶多绣个大饼给你垫着坐。”然后便把脸埋进膝盖里去了,不敢再给蓝曦臣看见自己的脸,小时候,他在学堂里给人取笑欺侮以后,便是用这个姿势,在思诗阁的地窖里头躲了一天。

   

   

  耳边传来蓝曦臣清亮的笑声,金光瑶感到蓝涣温暖的手掌抚摸了一下他的头,跟着一阵和缓温柔的萧声响起,好似清风拂过,又像是皓月朗照,听得人舒服极了,金光瑶心头的郁结之气也在萧声中烟消云散,同时却越来越困,神志慢慢模糊,他努力地把头抬起来,想出去吹吹风,却再也支持不住,身子一歪,脑袋靠在蓝曦臣肩膀上,睡着了。

   

   

  萧声戛然而止,蓝曦臣把裂冰挂回腰间,小心翼翼地将金光瑶放正了,让他靠着石柱睡觉,又将自己的家袍脱下,轻轻地盖在了金光瑶身上,他不算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,也不太懂怎么对除了弟弟以外的人好,大多数时候也是口头安抚一两句,点到即止,维持自己温和君子的名声便可了,但金光瑶,却让蓝曦臣发自内心地想要关怀,这种感觉,很像是心里硌了颗珠子,珠子滚一滚就牵动他的心绪,或许,这就是所谓的“牵挂”?

  本小章还未完~.~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蓝曦臣认为,多一个弟弟给他照顾,也甚好,

  金光瑶在蓝曦臣的萧声中渐渐入睡,这次他睡得很安详,没有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了。

   

  自从他在金麟台被踢下去后,就经常做噩梦,这等奇耻大辱,放在任何一个稍微要点儿脸的人身上,都不可能不往心里去的,金光瑶假装不在意,却经常在梦里重复着滚下金麟台的经历,连膝盖磕在台阶上,额头碰在地上的时候,那痛楚的感受都相当真实,那件事情,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了。

   

  微贱之时还不觉得如何,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,慢慢淡忘了许多,但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,那残酷的回忆反又深刻起来,像磨墨似的越磨越浓,然后墨汁糊了他一脸,脸上从此多了一块黑迹,或者胸口从此多了一只脚印,怎么擦都擦不掉,金光瑶经常会揭开自己的衣襟看看,胸口的鞋印还在不在。

   

  今昔越是云泥之别,过往就被衬托得越是难以忘怀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越是出名,越是传奇,越是高飞,那些人就越是喜欢津津乐道地谈论他曾经多么灰头土脸,如何四处碰壁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想必也听说那件事了吧?所以这段日子才会对他格外的上心,为了护着他,不惜在来不夜天的路上,和金子勋结下了梁子,蓝涣分明是个谁也不愿意交恶的人呐,却去和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较劲儿,失了自己的身份和体面,真好似那神话里的天仙落下了凡尘,为了生计,也柴米油盐斤斤计较起来。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的这份怜惜和维护,让金光瑶既贪恋,又隐隐地抗拒,他对蓝曦臣很矛盾,既希望蓝曦臣垂怜他爱护他,又不愿意让蓝曦臣知晓他曾经是多么的狼狈,明明有意无意地让蓝曦臣知道那些事,是博取同情最好的手段了,但金光瑶却“硬气”地一个字没有提,他可以放下姿态,对蓝涣显露自己对聂明玦的恐惧,也可以对蓝涣坦然透露,自己不会所有世家子弟必会的骑射之术,因为这些事情都不能真正地令他伤筋动骨。

   

  可他却无论如何不会提及自己最惨痛的两段经历。

   

  一次是亲眼看着生他养他的母亲被人在街上扒光了衣服,而他却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欺侮,另一次是被当众踢下了金麟台,同样也是无能为力,连喊一声“*”都不敢,因为那是他自己找的,自己找的罪,就得受着。

   

  金光瑶十四岁之前的日子,过得太憋屈了,憋屈得像根杂草,谁要是不高兴了,或是仅仅看他不顺眼,都可以踩他一脚,后来他慢慢地发觉,尊严不是等待旁人良心发现的施舍就能有的,靠施舍来的也不是尊严,必须要靠自己争取才能得到。

   

  真可笑,从前他忠心耿耿,任劳任怨的时候,没人瞧得起他,如今他忘恩负义卖主求荣,反倒一登龙门了,这到底是什么光怪陆离的世道啊。

  不知睡了多久,一声惊雷将金光瑶给震醒了,金光瑶猛地张开双眼,吓得抱紧了身上盖着的白袍,大殿里头灰蒙蒙的,狂风卷进来,吹动残破的红色帘幕,声似山呼海啸,金光瑶打了个哆嗦,听见外面传来蓝曦臣的声音:“叔父,你怎会来此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一听蓝曦臣喊叔父,心中一惊,默念道:“蓝玉?”

   

   

  跟着另一个略微沉闷些的声音响起来:“我得了消息,你和兰陵金氏一同围攻不夜仙都,恐怕你会被仇恨蒙蔽双目,失了道心,特意前来看望你。”

   

   

  过了好一会儿,蓝曦臣才淡淡地道:“比起我来,更受打击的是忘机才对,我甚好,叔父不必过于担忧,之所以选择釜底抽薪,也是为了令这场浩劫早早结束,并无他意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玉道:“……如此……便好,我怕的是许多人报仇心切,将温氏先人的尸骨掘出侮辱,比如……比如魏婴,他已陷入了魔障,你们万万不可仿效此等劣行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不冷不热地道:“那是自然,对此,侄儿也不以为然。”

   

    

  蓝玉又道:“我来的时候,看见姚宗主正在四处挖掘找寻温宗主的尸首,扬言要挖出来,鞭尸八百,你劝他……得饶人处且饶人吧,人都已经死了,何必还要找这等低劣的痛快呢?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道:“如果人人都能和叔父一般以德报怨,宅心仁厚,那么也就不会有什么射日之征了,许多家族都与温氏有不共戴天之仇,不少人如今失了理智,即便我出言阻止,也未必会听,可能还会被曲解为同情温氏,叔父,望您体谅侄儿的难处,我的位置,不允许我做太多事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在里头听了他们叔侄的谈话,心想:“蓝玉的心肠果然是很好的,而泽芜君的语气……怎么有些敷衍?他平日里可不是如此的,难道他……他也知道?”又想:“温若寒着实古怪得很,谁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什么凶尸之类的?若是姚清正真把温若寒刨出来,他自己没命了倒是不打紧儿,把我给连累了可就不好了,我才刚熬出头,福还没享几日,连泽芜君的漂亮皮囊都没欣赏够呢,岂能白白死在这里?我那狗老子不能信,他心里头说不定巴不得我死呢,我死了,他又不用兑现承诺得罪符家,又能占了射日的头功,岂不两全其美?不行,我可不能让他得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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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殿外蓝玉又问道:“那……温三小姐呢?还尚在人世否?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冷静地答道:“温氏妇孺皆在太一宫自焚了,尸首均已被焚化,叔父,你试想,也许这对于温世妹来说,反而是一件好事呢,温若寒的女儿若是落在姚宗主等人手中,怕是不好说。”

   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抓着蓝曦臣的外袍,再一次震惊了,心想:“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的未婚妻啊,虽然是硬塞给你的,但毕竟当初也是双方长辈约定好的,小姑娘都香消玉殒了,你好歹说几句话意思意思啊,什么我也很伤心遗憾之类的,平时对阵亡者的亲属说那些话,不是一套套的么?怎么到了自己亲叔父面前,嘴巴就变得这么毒呢?虽然你说的是事实,但是也不用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敏锐地察觉到,蓝曦臣是在发怒,虽然他的口气还是平素那样温温的,但莫名透着凉意,蓝曦臣应该是知道温若寒和他叔父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,这个人实在是个闷葫芦,什么事儿都藏在肚子里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吓得瑟瑟发抖,当初要不是他利用了温若寒对蓝玉的留恋之情,也没那么容易刺杀成功,希望蓝曦臣不要看出端倪来。

   

   

  这事儿要是给蓝玉和蓝曦臣知道,他就完蛋了,搞不好还会被蓝家给杀人灭口,他还不算太了解蓝曦臣的真实秉性,不能确定蓝曦臣为了保住家族的清誉,能做到哪一步,毕竟,蓝涣似乎生性有些凉薄,而世家子弟为了身家利益牺牲心爱之人的例子也太多了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就亲眼看过,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为了和温氏撇清干系,杀死了他出身温氏的妻子和与温氏女所生的孩子,杀完了,四周均是一片叫好之声,纷纷赞他大义灭亲,金光瑶却觉得,这大义未免有些太可怕了,但他什么也不能说,只能默默地退出了人群。金光瑶从来不相信什么“最爱你”之类的鬼话,一个人最爱的,只有他自己,在根本利益面前,其他人都要靠边站,妻儿尚且如此,更何况他还算不上蓝曦臣的什么人。

   

  如果有一天,他切实威胁到了蓝曦臣的地位,那是不是也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呢?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纠结了半天儿,还是决定管好自己的嘴巴,一个字儿都不透露出去,有时候知道太多秘密,真的算不得一件好事。

   

   

  外面蓝玉似乎有些不悦了,又急促地道:“曦臣,那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,不该受到迁怒的,更可况她与你……”越说到后面,蓝玉的声音越低沉模糊,叹了口气,说道:“也许是你说的是对的,曦臣,你和你的父亲并不相似,他总是感情用事,而你总是冷静非常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缓缓地道:“叔父,我并不愿意不近人情,但许多事,不由得我做主啊。”话语中竟透出淡淡的疲惫。

   

   

   

  这时又一声惊雷响起,殿外一道白色的闪电劈下,好似要把昏黄的天空裂为两半,殿内亮了一下,又迅速黯淡下去,金光瑶感到,身下的地砖颤抖了一下,连带着大殿中央的玉座也抖了抖,隐隐约约有兽吼夹在雷声中传来,也不知是否是他心虚产生的幻觉。

   

  金光瑶实在怕极了,唯恐温若寒死不瞑目,忽然从地底下爬上来找自己索命,他把蓝曦臣的外袍抱在怀里,借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害怕,和温若寒比起来,金光瑶还是宁愿躲回蓝曦臣的怀抱里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不敢再在这邪门的炎阳烈焰殿里待着,抱着蓝曦臣的衣衫,像个找哥哥的孩子似的,小跑到了大殿门口,蓝曦臣正好背对着他,金光瑶和蓝玉打了个照面儿。

   

   

  蓝玉并没有金光瑶想象中的那么惊艳,相貌虽俊秀,但和蓝曦臣这样的绝代风华,芝兰玉树还是不能比,蓝玉很瘦,身材笔直,而且神情很是严厉,不怒自威,让人看了便望而生畏,只想远远地躲开,生怕给他训斥,总之蓝玉看着不像是只小兔子,倒像是块青石,有棱有角的,干净是干净,就是没什么风流韵致,摸着都嫌硌人,好像只要在蓝玉面前提一句“爱”,都会被他斥责为伤风败俗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无论如何,都不能把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名士和疯疯癫癫,好酒好色的温若寒想到一起去,也不知温若寒是怎么从这样一个蓝玉身上嚼出味儿来的。

   

   

  蓝玉看着金光瑶,审视的目光从金光瑶秀丽姣好的脸往下挪,最后落在了金光瑶手里抱着的卷云纹家袍上,微微蹙眉,露出不悦的神色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莫名心慌羞窘,立即低下头去,全没了平日的八面玲珑,扭扭捏捏的模样像个小媳妇似的,要多小家子气就有多小家子气,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蓝曦臣的血亲,蓝玉来得这样突然,他完全没做好准备。

   

  蓝曦臣转过身,扶着金光瑶的肩膀,温言道:“阿瑶,我还在想要不要叫醒你来见我的叔父呢,你醒了正好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顺着蓝曦臣的动作,跨过了高高的门槛,做出一副乖顺无害的模样,心想:“今日可真够丢人的,瞧泽芜君叔父的眼神,肯定是瞧不上我了,我杀了纠缠霸占过你,让你受辱的人,也算替你报仇了,你还要嫌弃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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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蓝曦臣把金光瑶推到蓝玉面前,对蓝玉道:“叔父,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,我的恩人,阿瑶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玉颔首,仍旧是不苟言笑的神色,颔首道:“孟公子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低着头,正好看见蓝玉袖子下的手攥成了拳头,心里连声叫苦,心想:“他该不会要打我一巴掌,叫我离他侄子远些吧?天地良心,我可没纠缠蓝涣,是蓝涣自己非要和我一起的!”

   

  蓝曦臣纠正道:“叔父,阿瑶已经姓金了。”

   

  金光瑶抬起头,脸皮极厚地微笑道:“蓝老先生,久闻大名,今日终于见着了教导出蓝氏双璧的名士,果真风姿绝世,谈吐非凡,如高山仰止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玉微微蹙眉,冷淡地道:“我看上去,很老吗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忙道:“不老,自然不老,蓝先生瞧上去像是泽芜君的哥哥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玉“哦”了一声,不知对金光瑶的马屁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又对蓝曦臣说道:“你不该将家袍弄脏的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俯身行了个礼,说道:“侄儿知错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也连忙低下头,说道:“都是我不好,泽芜君是为了帮我,家袍才染上血的,我一定帮泽芜君洗得干干净净的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玉忽然对孟瑶行了一礼,说道:“曦臣在云梦,劳金公子照顾了,姑苏蓝氏上下感激不尽。”

   

   

   

  他直起身子,复又对蓝曦臣道:“我去太一宫超度温氏妇孺的亡灵。”

   

   

  蓝曦臣微笑道:“叔父仁慈,侄儿自愧不如。”他笑容敦厚,语气也是淳淳的温柔恭敬,金光瑶却听得心里有几分发毛,他好像触到了蓝曦臣最大的隐痛,但他不打算揭破,蓝曦臣肯定不愿意给人家知道这种事,就像金光瑶不愿意给人知道自己在思诗阁的狼狈一样。

   

   

  蓝玉步下了台阶,慢慢地走远,蓝曦臣看着蓝玉的背影,保持着温煦清雅的微笑,对金光瑶道:“你不要介意,叔父他就是那样的,并非看你不起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道:“怎会?能见蓝老先生一面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

   

   

  忽然头上一凉,金光瑶伸手一摸,竟是一片雪花,电闪雷鸣后,竟然没有下雨,而是下起了雪,而且是铺天盖地的大雪,跟三月柳絮似的。

   

   

  这个季节,本不该下雪的,而且还是鹅毛大雪。

   

  金光瑶站在炎阳殿前的高台上,看着飞雪漫天的奇景,赞叹岐山的雪确实很壮观,云梦的不能比,只是不知姑苏和兰陵的雪漂不漂亮呢?

   

  至于那些到处挖温若寒尸首的人,也总算能消停一阵了。

   

   

  面梗现下,包甜。

  岐山的雪越下越大,到了半夜,已成暴雪,从天到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,金光善原本还等着手下那些献媚的鹰犬爪牙把温若寒挖出来,因为他多疑得很,没亲眼瞧见温若寒的死透了安不下心。

  哪知遇上这等奇异天象,别说挖尸首了,北风卷折,铺天盖地,直有掀屋拔树之力,寻常修士在地上轻易都站立不住,众人只好躲进了不夜天城残剩的宫舍之中,搭伙做饭,包扎伤口,好在除了炎阳烈焰殿,不夜天城的最高处望风崖还有温氏宗祠的遗迹在,金光瑶便将几位宗主都安排到了那里去,以和下面人区隔开,虽说也舒适不了许多,也总比和一大堆尸首待在一处强,金光瑶去请蓝玉避风雪的时候,蓝玉却已经不见了,询问门生才得知,蓝玉已经冒着雪出城了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无奈,怎么蓝家的人都这么任性呢?总以为雨中漫步,堆雪满头很诗意,其实那样是很容易着凉的,下这么大雪,若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,可教蓝曦臣怎么好,一把年岁了,也不替小辈设身处地考虑考虑,好在山下的金氏门生及时传了信来,说蓝老先生在岐山下的一户农庄落了脚,金光瑶这才放下了心。

   

   

   

  再说从温氏缴获的典籍和法器,本来这几日都是万里无云的天色,那些典籍法器被露天堆在太一宫前的广场,谁想到居然会下雪,于是便给雪水浸透不少,金光瑶和蓝曦臣只好又安排人,赶紧把这些战利搬到最偏远的青阳殿中,等忙完了,已是深夜了,再去给金光善报备,金光善居然也跑了。

   

   

  虞青鸿和符训等几个小辈在门口围炉烤火,虞青鸿满脸的不高兴,脸色都发青了,姚嘉年和他搭话套近乎,也就是“嗯嗯”几声敷衍过去,看得出来,是真气着了,金子德和金子贤两人抱着剑,哆哆嗦嗦地在靠墙坐着,一见金光瑶,若大旱望见云霓,真如见了救星一般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上去一问才知,原来这温氏宗祠年久失修,几乎与破庙无异,这些宗主喝茶的时候,时不时便会掉下几块石渣,落进碧绿的茶汤里,金光善这辈子吃不得半点儿苦,一日缺了美酒美人便浑身难受,只吩咐金子德,将一干事务丢给金光瑶,没在那处过夜,等雪势稍弱,便匆匆下了岐山,自顾自奔到岐山脚下的温氏别院避寒去了,留下几家宗主在那里,留着也不舒服,走了又难看。

  金光善此举,颇为无礼,俨然是把几大豪族当做了附庸,金光善所去之处,乃是温氏历代宗主围猎落脚之处,称为“骊宫”,金光善收服了许多原本附庸岐山温氏的家族,势力迅速扩充,又去住岐山温氏的骊宫,这显然是暗示自家如今是新的仙门王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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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金光瑶也气恼不已,又在内心骂起自己这位父亲来:“狗爹狡猾是狡猾,就是爱嘚瑟,这么能耐,咋不在自己屁股后面放个鞭炮窜上天呢?”但转念又想:“他走了也好,他走了,金子轩又没来,这里便凭我说了算,须得快快地将温若寒的事儿给抹了。”

   

  金光瑶看了蓝曦臣一眼,面露懊恼自责之色,小声说道:“泽芜君……是我疏忽了。”蓝曦臣微微摇头,示意不怪他,带着金光瑶过去,一个个地给各家宗主见礼,在场的有不少都是蓝启仁的门生,或是在姑苏蓝氏听过学的,看在蓝曦臣的份儿上,均不好给金光瑶脸色看,金光瑶和金子轩的舅舅符襄近处打了照面儿,符襄的神色有些憔悴,瘦骨伶仃的。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路上和金家的同辈闲聊的时候,金子德悄悄和他说,自从符宗主的爱妾前年难产去了,符宗主便茶饭不思,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,离魂归九天,怕是不远。

   

   

  符襄对金光瑶道:“二公子,过去的事,均是一场误会,家姐有些骄纵,实在对你不起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不会和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计较,他也没有显赫的舅舅和母亲,再说了,人家帮着姐姐,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,于是便顺坡下驴,拱手道:“夫人过去对我是有些误会,如今误会解开了,自然是大好不过,但愿夫人和子轩不要见弃在下才是。”

   

  符襄以袖掩面咳嗽了两声,又说道:“二公子处事周全,进退有度,是难得的俊杰良才,往后可多多劝诫子轩,为人不要过分骄纵张扬了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立即听懂了符襄话语里头的暗语,他这哪里说的是金子轩,而是在说金光善,金光善做的这事儿,连他大舅子都瞧不下去,金光瑶心里郁闷极了,怎么金光善惹得他人不痛快,却是自己受数落,脸上的微笑却纹风不动,说道:“符宗主的话,不才记下了。”

   

  转头心里又安慰自己,这样给人绵里藏针刺两句已经不错了,若是没有蓝曦臣给他撑着,怕是要给围着一人骂十句了,金光瑶假笑着打了一圈儿招呼,留下蓝曦臣和虞青鸿等人谈天,自己则很“识相”坐到角落里去,和金子德金子贤两个受气包坐在一块儿,凑成了三个受气包。

   

  这次倒不是金光瑶自卑,而是他知道,蓝曦臣不是爱聊天儿的人,陪着这些大少爷们聊,是为了安抚他们的怒气,自己不管不顾地凑上去,只会火上浇油。

   

  蓝曦臣和虞青鸿说说谈谈,虞青鸿的脸色好多了,金子贤看着蓝曦臣,悄悄地凑到金光瑶耳边道:“阿瑶,方才几个小的,似乎是在合计着,和泽芜君商量,等赤锋尊杀来了,一同推赤锋尊给宗主颜色看呢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点点头,一言不发地撇撇嘴,心想:“这些个世家子弟平日里人模狗样的,其实也都是一肚子坏水,但和狗爹比还嫩了,泽芜君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标杆楷模,人脉广博,一句话顶人家十句,他们知道,狗爹自然也知道,泽芜君吃了狗爹那么多好处,哪儿好意思和金氏对着干,这就叫擒贼先擒王,就算狗爹没给泽芜君好处,泽芜君又凭啥出头?但泽芜君心里头肯定也不喜欢狗爹,撺掇赤锋尊去和狗爹闹,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   

  一想到此,金光瑶便有些烦恼,他实在不想帮着金光善去对付聂明玦,本心上不愿意和旧主人对着干,利益上于他也有损无益。

   

   

  雪下到半夜,可算是停了,金光瑶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,顾不得休憩,来到关押着温家残余子弟的所在,也就是温若寒昔年诛杀异己的地火殿,姚清正正在那里一个个地审问温若寒的墓地所在,金光瑶带了一个门生过去了,好言好语地把姚清正“请”走了,他今非昔比,是兰陵金氏的二公子,姚清正不敢多言,只好郁闷闷地离开。

   

  金光瑶看着地火殿中奄奄一息的温家修士,负手说道:“薛公子,宗主有令,温氏余孽一个不留,这可是你入我兰陵金氏接的第一桩差事,好好干,别出差错。”

   

   

  一个穿着金星雪浪袍的俊秀少年从金光瑶身后的黑暗中走出,腰间墨黑血刃出鞘,笑嘻嘻地道:“放心吧,我做事向来很实在,说一个不留,便一个不留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对薛洋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微笑,拍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好好跟着我干,客卿之位指日可待。”

   

   

  薛洋哼笑一声,讥讽道:“你自己都要给人罩着,还想罩着我?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眉间抽了抽,按了按自己眉心的朱砂,微笑着说道:“薛公子,罩着我的,不就等于也罩着你么?做人呢,眼光要放长远些,你怎么知道,我以后就会一辈子给人踩着呢?或许你不会相信,我的母亲,是个妓女,而我,却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。”

   

   

  薛洋笑道:“那好吧,老子倒想就看看,你能走到哪儿。”

   

   

  金光瑶邪邪一笑,与薛洋错身而过,身后传来剑锋**身体的“嗤嗤”声,却没有惨叫声,是薛洋把那些人的嘴巴都给捂住了,薛洋是混混出身,做这种事得心应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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